十二卷策论在洛洪案头堆成塔,最顶端是国子监的《青苗法古今考》,黄绢角被晨风掀起,露出赵承德最后的批注:法无善恶,执者有仁暴;政无高低,视民如伤则兴。
镇南王忽然解下玄铁刀,刀柄朝向三皇子陈睿渊:“本王恳请殿下,将这些策论抄录百份,发往各州府——让那些坐在暖阁里算钱粮的官儿,瞧瞧百姓眼里的‘法’是什么样!”
陈睿渊凝视着广场上众学子,掌心却因攥着苏烈的奶疙瘩而发烫。他忽然转身,对着观礼台高声道:“传本宫令:即日起,各州府开‘青苗钱议察局’,许百姓直陈利弊;御史台增‘吏弊巡查使’,凡克扣青苗钱者,不论品级,先斩后奏!”话音未落,观礼台爆发出海啸般的声响,卖炊饼的王大叔把炊饼抛向空中,布商李娘子抹着泪笑,连檐角的铜铃都响得格外清亮,惊起的麻雀扑棱棱飞向朝霞,翅膀上驮着十二座书院的墨痕。
秦朗站在国子监队伍里,看着洛洪的朱笔在《大陈会要》上落下最后一笔。他摸出怀中的枯叶,“吏弊”二字已被晨露洇开,却在纸背显露出新的字迹——那是昨夜他用淡墨写的:愿以吾辈刀笔,换人间烟火长明。
阳光漫过广场,十二道策论的墨香混着炊饼的热气,飘向扬州城的大街小巷。这一日的大陈史书会记下:一百三十年文锋试,十二书院辩青苗,终以“民为基,国为厦”定调。却不会记下:某个卖炊饼的老汉,在散场时捡到片带字的枯叶,回家后贴在灶台边,当作给孙儿讲古的引子——那上面的“民为贵”三字,比任何史书都更烫人掌心。
十二座学院论述完毕,接下来该吏部左侍郎王承佑、翰林院侍讲李廷玉、扬州府尹杨弘济三位裁判点评打分。
观礼台上,松木案头堆着十二卷策论,铜漏滴答声里,三位裁判展开争论。
王承佑捻动长髯:“这李景逸竟敢说青苗钱‘沾着饥民血’?青苗法乃太祖遗训,他分明是借算筹讥讽朝廷!若按‘切中时弊’给分,恐长书生谤政之风。”
李廷玉指节叩击绢轴:“大人且看这锦缎——经纬间嵌着草籽,分明是织户饿晕在机杼前的物证。他以‘七十二工序’对比‘九百文折钱’,算的是百姓骨血账。孟子曰‘民为贵’,此等实证,怎不算‘论据确凿’?”
杨弘济搁下茶盏:“在下官辖饶州,去年确有五户织户卖儿偿债,虽非三十户之多,却也见青苗法在地方变了滋味。这《均输法》调剂粮价之策,倒与本朝‘常平仓’旧制相通,或可一试。”
王承佑拍案震得笔架晃动:“试?若都依着书生空想改法度,朝廷威权何在?此卷若给甲等,日后学子皆敢指摘政令!”
李廷玉拂袖带起案角纸页:“威权岂在堵言路?太祖设‘登闻鼓’,不正是要听民间疾苦?某愿以十年清誉保此卷非谤政,只为‘富民先于富国’四字,合圣人之道。”
杨弘济指尖摩挲茶盏纹路:“取中可也。既非全是虚妄,亦非尽善之策——就按乙等上打分吧。”
最终李景逸打分:王承佑陆分,李廷玉玖分,杨弘济捌分。平均分:柒分柒厘(乙等上)
接下来,三位裁判拿起清风书院张云舟的《富国富民之辩》点评。
王承佑看后掷笔冷哼:“‘财聚民散’?竟敢拿文景旧制比本朝!青苗法‘抑兼并’三字写在原疏,他却暗指‘肥胥吏’——这不是影射朝廷驭下无方?”(朱笔叉掉“流民遍野”四字,批注:“狂生妄言”)
记分:伍分(丙等上)
李廷玉抚卷叹息:“‘民为贵’三字浸雨犹胀,可见其心诚。以武帝盐铁对比青苗,虽犯忌却切中要害。惜乎畏首畏尾,‘实则’二字后不敢直书,少了士人风骨。”(墨笔圈“富民”二字,注:“可教之材”)
记分:柒分(乙等中)
杨弘济摩挲焦页:“《孟子》注本抢于水火,足见向学之心。然‘胥吏肥私’之论无实据,仅凭残卷臆测,难称‘确凿’。”(淡笔勾“恤民”批注,注:“宜补地方实察”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