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1章 文锋试启:青苗法辩(1 / 2)

铜漏滴答声里,洛洪手中黄绢轻抖,十二道目光如剑刺破鎏金殿檐下的晨雾。大陈一百三十年的学院大比,终究要在这《青苗法新议》的辩题里,见真章。

白露书院,李景逸踏上台阶时,青铜算筹在袖中发出细碎的响。他腰间系着半旧的算袋,穗子上“均输平准”四字被磨得发亮——那是他十三岁通读《桑弘羊传》时,亲自刻上去的。

“诸位且看。”

算筹在楠木案上排出整齐的方阵,最右端一列染着浅褐斑点,“这是江南西路今年的青苗钱数额。”指尖拂过第三排算珠,“每石粮食折钱九百文,看似取之甚微,可诸位可知,织户织一匹锦缎需经七十二道工序,费时八日,所得不过一贯三百文?”

殿外风过,檐角铜铃轻响。有人注意到他拇指根的茧子——那是常年拨算珠磨出的月牙形痕迹。

“去年秋收前,饶州三十户织户典妻卖子凑青苗钱,”算筹突然散开成星子状,“若按《均输法》调剂粮价,每石可省三百文,足够买三斗粟米续命。”他忽然从袖中取出片残破的锦缎,经纬间嵌着草籽:“这是我在饶州废墟拾的,织到一半的料子,如今还沾着饥民的血。”

洛洪目光微凝,见少年算筹重新聚成天平形状,左边刻“国用”,右边刻“民命”,中间横梁颤巍巍悬着枚铜钱。

清风书院,张云舟的脚步比算筹声慢了三分。他出身耕读世家,袖口“修身齐家”四字是母亲临终前绣的,针脚间还缠着半根白发。案头墨锭产自徽州,是父亲当年卖了三亩薄田换的,此刻正被他攥出青白指痕。

“《大学》有云:‘财聚则民散,财散则民聚。’”

狼毫落下,“富民”二字力透纸背,却在“富”字起笔处洇开小团墨渍,“昔年文景之治,三十税一而仓廪丰实;武帝盐铁专营,国库满盈却流民遍野。”他忽然翻开《青苗法原疏》,指节敲在“抑兼并”三字上,“今之青苗钱,名为抑兼并,实则……”话音戛然而止,目光扫过殿角站着的御史台官员。

他从袖中取出卷残页,边缘焦黑——那是去年书院遭暴雨,他从水里抢出的《孟子》注本,“民为贵”三字浸得发涨。“某非反对富国,”墨锭在砚台里转了三圈,“但需先问:这青苗钱下去,是填了国库,还是肥了胥吏?”笔下“富民”二字忽然加粗,最后一捺拖出半寸,像把欲出鞘的刀。

临江书院,林牧的狼毫悬在“灾荒”二字上方,迟迟未落。七年前那场大旱,他记得清楚:夫子带着他们扒开树皮熬粥,自己攥着半块掺了观音土的饼,看隔壁王二家的小女儿饿死在门槛上。

“这是《青苗法实施细则》残卷。”

他展开泛黄的纸页,右角焦痕呈不规则圆形——那是油灯翻倒时烫的,“此处原写‘灾年减半’,却被人用墨涂去。”指尖划过模糊的字迹,“广信府受灾那年,府衙按足额征钱,逼死多少人?”忽然从袖中抖落片干枯的草叶,“这是从饿死的李大叔指缝里抠出来的,他到死还攥着交完青苗钱的凭证。”

广场内,一炷香已燃去三分之二。他的策论纸上,“恤民”二字被浓墨重重圈住,旁边批注:“细则如纸,胥吏如虎,纵有良法,何益于百姓?”

狼毫突然折断,笔尖在“法”字上戳出破洞,露出下面“民”字的起笔——像道未愈的伤口。

洛洪看着台下三卷策论,黄绢边缘被风掀起一角。十二座书院的主张,终究要在这“富国”与“富民”的天平上见分晓。殿外传来栖梧书院周明远的咳声,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参加大比时,也是在这样的晨光里,写下“民为邦本”四字。

铜漏滴尽最后一滴水,洛洪抬手示意下一位书院代表上前。檐角的铜铃又响了,惊起几只麻雀,这一场文锋试,终究是要见血的——不是笔尖的血,便是民心的血。

云澜书院,沈清禾被推上台阶时,短打衣襟还沾着同门争执时的茶渍。他腰间挂着半卷《商君书》,竹简写满批注,墨色新旧交叠,最末页“治世不一道,便国不法古”几字被朱砂圈得通红。

“青苗钱当收!”他猛地扯开案上竹简,《垦草令》残页簌簌作响,“昔年卫鞅治秦,民有惰怠则重刑,地有荒芜则课税,方使秦人‘勇于公战,怯于私斗’!”袖中掉出枚铁制算筹,上面刻着“壹山泽”三字——那是他去年在函谷关拾的,相传是商鞅变法遗物。

殿内忽有嘘声。沈清禾却充耳不闻,从怀里掏出卷皱巴巴的账册:“看这!云澜郡铁矿私采成风,若以青苗钱作工本,官府统购统销,三年可增铁十万斤!”